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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世凯扮演了什么角色?(国家命运·戊戌变法·连载59)

戊戌政变发生后,清廷于9月25日电令荣禄“即刻来京,有面询事件。”同时命令,“直隶总督及北洋大臣事务,着袁世凯暂行护理。”(见《清德宗实录》卷426)

什么叫“护理”?就是临时照看,既不是实授,也不是署理(代理)。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品秩照例是从一品,此职任上的人多兼大学士衔,品秩正一品,但那是官员个人的事,与这个职位没有必然关系。而袁世凯当时的正式职位是候补侍郎、直隶按察使,品秩是正二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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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月27日,袁世凯连上两道谢恩折,一给慈禧皇太后,一给光绪皇帝。

1899年1月6日,皇太后下懿旨,赏袁世凯可在西苑门内骑马,“并乘坐船只、拕床”。所谓“拕床”,就是大型“冰车”,上面可以坐三四个人,可在冰面上拉着走。“拕床”这个名字还是乾隆皇帝起的。

百日维新期间,袁世凯手里有多少兵?

百日维新期间,帝后两党均拉拢袁世凯附己,这是因为袁世凯手里有兵,而且近在畿辅卧榻之旁的天津。

1894年7月14日,时任“驻朝鲜总理大臣”的袁世凯给李鸿章发电,以患病为由请求回国。此时,清日两军在朝鲜已经剑拔弩张,大战一触即发。

两天后,袁世凯回国的请求得到朝廷允准。

7月19日,袁世凯化妆潜出汉城,在仁川登上北洋水师平远舰回国。

1895年12月8日,袁世凯以“温处道”的身份,奉旨接替胡燏棻在天津“督率创办”新建陆军,此即着名的“小站练兵”。所谓“温处道”,实际身份是浙江省地方官,辖温、处二州,即今天温州、丽水两地,品秩正四品,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市长,正司局级。

因为涉及“清末新军”,咱们在之后有专门的分专题详述,这里针对袁世凯的“小站练兵”就不展开了,仅简单罗列一下。


... 小站练兵园

袁世凯是12月16日达到小站的。到达后的袁世凯从前任胡燏棻手里接管了“定武军”,原编制4750人。

袁接手后,又派员去山东、河南、安徽及锦州、新民等地招募新兵2550人,将“定武军”扩编至7300人。至戊戌政变前后,袁世凯手里有7000左右兵力是确实的。他在1898年3月30日给盛宣怀的信中明言:“傥有战事,又惟有以现练七千人,尽其在己,成败利钝,不敢记也。”(河南大学出版社2013年7月第一版《袁世凯全集》第4卷第63页《致大理寺少卿铁路公司督办盛宣怀函》)袁世凯在《戊戌日记》中也写道:“京内旗兵亦不下数万,本军只七千人,出兵至多不过六千,如何能办此事?”

新军的教官有一部分是毕业于北洋武备学堂的职业军人,还有一部分是从德国聘任。

北洋新军按照德国操典训练,使用的武器也主要购自德国。其编制不仅有传统步兵,更有炮兵、骑兵和工程、运输等专业兵种。

袁世凯麾下的新军貌似按照西法训练,实际上很多制度均脱胎于湘淮军,而营中军官很多是淮军出身,其规制和风气几乎继承自湘淮军。这就又形成了当年湘淮军的模式——军队犹如私人武装,只听命将帅,根本不在乎朝廷。

当然,袁世凯比他的两位“老师”——曾国藩、李鸿章更高明,他才不会干什么“让士兵在营房中供奉自己长生禄位牌,每天叩首行礼”的事,也不会公开教育士兵心里念念不忘“袁大人是我们衣食父母,要为袁大人效命”。

他对人的控制依靠的是“利益关系”,靠的是“雪中送炭”、“锦上添花”的阔绰赏赐和赠与。他为笼络人心出手绝对大方,处事绝对用心。所以,这支军队虽不同于之前的湘淮军,但其人身依附关系甚至比当初的湘淮军还强。

而小站在什么位置呢?就是今天天津市津南区的小站镇,位于今天津主城区东南约20公里,距离北京不过160来公里。

袁世凯对变法是什么态度?

1897年12月30日,袁世凯给翁同龢写了一份条陈——《上翁同龢续论变法说帖》。他在这个建议书中说:“中国目今情势,舍自强不足以图存,舍变法不足以自强。一国变,可保一国;一省变,可保一省。纵不能合朝野上下,一一舍其旧而新是图,而切要易行之端,要当及时而力求振作。似宜先遴饬二三忠诚明练督抚,姑参仿西法,试行变革,于用人、理财、练兵三大端,责其所为,不以文例相绳,不为浮言所动,期以年限,专其责成,俟有成规,再迅饬各省循法推广。”(《袁世凯全集》第4卷第61页)

看看,说得多么好。可见,袁世凯是支持变法的。

3月19日,他在给密友徐世昌的信里还抱怨这份给翁同龢的建议被当成了废纸:“已切言必亡必分之道,必须大变法以图多保全数省各语,然均不能照办。……惟大局直无法挽救,只好以极坏处设想也。”(同上书第63页《致新建陆军总理营务处徐世昌函》)

袁世凯政变前后那几天干了什么?

据袁世凯自己说,18日当晚收到荣禄传书,有“英兵船多只游弋大沽海口”,命他“即日回防”。于是袁世凯让幕僚拟写了一道《夷船叵测亟须回营密事防范折稿》(该折稿原文见《袁世凯全集》第4卷第287页),请求立即返回天津。他自己说,本来计划第二天呈递皇帝,请训后即返回天津。所以这道折稿的日期署于“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四日(1898年9月19日)”(见袁世凯《戊戌纪略》,也称《戊戌日记》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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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他正“秉烛”修改这道折稿时,谭嗣同来访。

为说明这个问题,咱们要先捋一下那几天袁世凯自己记述的日程(见《戊戌日记》)——

9月14日,袁世凯奉诏从天津坐火车抵达北京,住进法华寺。

9月16日,光绪皇帝在颐和园第一次召见袁世凯。

9月17日,袁世凯上《谢候补侍郎折》,第二次陛见并谢恩。

9月18日晚,拟《夷船叵测亟须回营密事防范折稿》,谭嗣同夜访密谈。据袁世凯自己说,谭嗣同在密谈中说的核心内容有三点:一、荣禄近日向太后“献策”,“将废立弑君”;二、将请光绪皇帝在9月20日召见袁世凯时下令袁立即返津,先杀荣禄,然后带兵进京,一半围颐和园,一半守紫禁城;三、谭嗣同表示:“我雇有好汉数十人,并电湖南招集好将多人,不日可到,去此老朽,在我而已,无须用公。但要公以二事,诛荣某,围颐和园耳。”

9月20日,袁世凯第三次陛见光绪皇帝请训,当日坐火车返回天津。

20日晚,袁世凯回到天津见到荣禄。因有其他人在场,没得到详述的机会。

21日晨,荣禄亲自到袁世凯住处。袁将谭嗣同夜访事详细告诉荣禄,荣禄大惊。二人相顾也没有什么“善策”。

21日晚,太后再次“训政”的电报传到天津。

根据袁世凯自己的记述,《戊戌日记》写于1898年9月29日。

通过梳理袁世凯那几天自述的日程可以发现,其中最关键的9月19日居然是个空档!

9月19日那天袁世凯干了什么?

根据袁世凯《戊戌日记》,他并没有告密。他把密谈内容告诉荣禄时,太后已经再次“训政”了。而《戊戌日记》“公开”的时间是在民国十五年(1926年)。那一年的2月2日、4日、6日和8日,该文刊载于上海《申报》。《日记》以外,袁世凯还有《自书戊戌纪略后》一文。

对于《戊戌日记》的真伪,我个人倾向于是袁世凯本人事后的手笔或在其授意下的捉刀之作,而不是张一麟背着袁世凯或在袁死后的凭空伪造。

这是前提。

但,袁世凯写的都是事实吗?

咱们再把焦距定在9月19日这最关键的一天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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谭嗣同离开法华寺已经是9月19日凌晨。袁世凯听闻如此大事,正像《戊戌日记》所述:“予闻之魂飞天外!”这是情理之中的正常反应。

但此后的19日整整一天,袁世凯一动没动,一直等到20日皇帝的召见。然后坐火车回天津,到21日清晨才将密谈一事向荣禄和盘托出。

其中最可疑的是,《戊戌日记》记载,袁世凯在20日晚已经见到了荣禄,却因叶祖圭和达斌(字佑文)的到来,竟然“不得间”向荣禄和盘托出密谈细节,需要“约以明日再造详谈”。21日清晨,荣禄又亲自到袁世凯的住地“枉顾”,也就是主动来访,袁世凯才将事情详细告诉荣禄。

这合乎情理吗?

谭嗣同所谈涉及的是什么事情?袁世凯从18日晚憋到21日早上才和荣禄道出实情?而他刚道出实情,太后再次“训政”的电报就到了天津。

我个人认为,如果这是事实,那么只有一种可能——袁世凯疯了。

下面就简单分析一下——

如果确如袁世凯所说,荣禄和慈禧会怎么定性他这个人?咱们换位思考,那只会使袁世凯在已经获悉维新派“围园劫后”计划之后,却逡巡观望、首鼠两端的情形暴露无遗!

这里先不说维新派能不能成功,有此想法和计划就是灭九族的罪。他袁世凯在获悉这“惊天逆谋”之后,居然拖延了48个小时不报告!你袁世凯该当何罪?以袁世凯的精明果断,他会这么干?我是绝对不相信。

最大的可能是,袁世凯在19日凌晨谭嗣同一离开就有了动作——“告变”!而他那道《夷船叵测亟须回营密事防范折稿》是在谭嗣同夜访之后写的。什么英国军舰居心叵测,游弋于大沽海口,荣禄召他火速回津全是幌子。他是想以此为由,面圣请训后亲自回天津告变。但经过权衡后断定,时间来不及了!故而决定通过其它途径尽快把消息传出去。所以,那道奏折最终只是个草稿,而没有呈递给皇帝。这样,才是合乎情理的。

袁的告密有两个途径,一是派人往天津向自己的直接上司荣禄告密;二是在京师就地解决。

《戊戌日记》中,记述了袁世凯从9月14日至9月20日的6天里,见了京师多位要人:9月16日,刚毅、王文韶、裕禄,这是当时军机处里保守派的三大代表;9月17日,在颐和园偶遇庆亲王奕劻,“匆匆数语”;9月18日,李鸿章,拜访奕劻未遇。

9月28日,裕禄就接替荣禄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。荣禄则入军机处,“所有北洋各军仍归荣禄节制,并着裕禄帮办。”这只是日常的官员调动?

袁世凯究竟通过哪条途径“告变”,我不敢确定。但他一定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,所以才在政变后获得重用。

但有一点也必须注意到,慈禧突然决定返回西苑是在9月18日晚。因此,这个决定和袁世凯与谭嗣同的密谈并无关系。

最有可能的是,慈禧在9月18日已经决心就变法有所动作,9月19日或20日袁世凯“告变”的消息送到慈禧手上,这坚定了老太太动手的决心。或许她一开始并没想以如此激烈的方式介入,袁的告变加速了政变的发生,加剧了慈禧反应的烈度。

根据茅海建先生的考证:慈禧在9月18日做出19日回西苑的决定,21日即回颐和园。同时,在离开颐和园之前,慈禧还命令敬事房安排了9月29、30和10月1日在颐和园的三天唱戏,这是为中秋节准备的。可见,老太太当时应该没想到几天之后会出现如此危急的局势。

综上,我个人认为,虽然慈禧启动干涉变法行动的时间早于袁世凯告密,但袁世凯的告密加速了政变的发生,加剧了慈禧反应的烈度。所以,袁世凯告密引发政变的观点依然推翻不了。

同时,以袁世凯当时的出身阅历和现实境况,告密是顺理成章的选择。再次换位思考,如果换作我,我也会告密……

康涛

2020年7月1日于北京研磨时光咖啡